「终于来了呢。」
吃完早餐，薇莉娅抬手拉开阳台的门帘的时候，蒂斯坦堡正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季节其实还没到严寒的深冬，但沿海城市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早早来临的雪季，就像此刻站在阳台上的薇莉娅，一手拉着门帘，一手放在胸口，紧了紧身上的睡裙，仰头看着纯净浅灰色的天空……在薇莉娅眼里，浅白色的天空和下面城市里的白色建筑与红色砖瓦顶，大教堂尖顶上繁复精致的金边花纹，还有阳台下面冷清的道路上那几个因为下雪而高兴得雀跃的孩子构成了莫名完美的协调，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正在两者之间摇摇曳曳地抖落，从通透飘渺的天幕，直到城市密集错落的瓦顶和尖塔上消融，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强烈的愉悦。
「根本就没法用文字描述吧。该说是……幸福嘛。」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白色的热气一下子从精致的唇齿间散溢开来。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情该多好呢……这样想着的同时，一丝微风吹进了阳台，从薇尔莉亚的白色睡裙里穿过去，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没有男孩子要的薇莉娅，看到雪了吗？」
一个尖细的奇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薇莉娅朝阳台左上方抬头，果然是挂在那里的鸟笼，里面一只彩色尾翼的小鸟，正在张着嘴说话。
「闭嘴啦，佐菲娅。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呢。」
薇莉娅对着鸟笼，说。
「这个冬天会很冷的，我准备弄点感冒药卖……我听见你打喷嚏了。」
「就算你不拐弯抹角地说，我也会去看看的。真是不坦诚呐，佐菲娅。」
说完这一句，薇莉娅的手放下了门帘，转身从阳台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十几分钟后，高挑的女孩身影出现在了这座旅店的一楼门口，伸出一只掌心接下来几朵雪花。说起来作为一个公会认证冒险者，薇莉娅花在打扮外貌上面的预算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像眼下这样，穿着妥帖的棕褐色紧身衣和长裤，上身披上带兜帽的短斗篷，腰间挂两三管颜色各异的魔法药水——这也是无论是军人还是像她一样的冒险者，全世界的战斗法师都通行的装束。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她的斗篷帽沿上有淡淡的彩虹色花边，上衣领口带着小巧的花叶形缀饰，不戴兜帽时，淡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利落的直马尾，两缕微鬈的鬓发从耳朵前绕下来，显得那轮廓细腻的脸庞和淡蓝色双瞳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灵性，再加上在十八岁的少女里相当出众的，1.7米的高挑身材……这位就是不久前刚刚通过一年一度的全国考核，从而获得官方承认的冒险者资历的战斗法师——
「薇莉娅姐!」
原本在石砖街道边上迎接下雪的几个孩子看见她，都一股脑簇拥到门口。
「薇莉娅姐今天要去冒险吗？」
其中一个还不到她肩头高的男孩问，「薇莉娅姐什么时候去世界塔呢？」
「今天还不行咯。」
薇莉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按照常理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总是对类似的动作很抗拒，但对方却非常温顺地低下已经被雪花盖了薄薄一层的头顶让薇莉娅抚摸，「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勉强啦。不过毕竟也是冒险者，总归是要有那么一天的吧。」
不过世界塔大概是不会去的……心里想到这里，薇莉娅稍稍苦笑了一下。
「总之只是去找朋友玩啦。如果要出去冒险，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薇莉娅拿起自己那根看上去烂大街的普通战斗长杖，低廉的金属杖身，长长的杖身尖端镶嵌着打磨尖锐的魔导水晶，和身披长袍，不屑于动用蛮力的大法师所用的法杖最大的区别，就是可以在近战时充当一把不怎么称手的长矛。
她习惯性地把长杖背在身后，回头朝孩子们挥了挥手，沿着白石砖街道朝城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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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阿奎缇克王国的本土，还是像蒂斯坦堡这样下属的城邦国家，住宅和旅店的价格都是越靠近城中心越贵的……所以薇莉娅从那座还算漂亮但是客源稀少的旅店往繁华的城区步行，还是花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虽然冬天是让人很难早起的季节，不过对于商人来说却是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光，因为大家不仅要为庆祝新年做准备，同时还有重要程度不亚于此的，每年都要举行的冬日祭礼。薇莉娅来到市政厅前的纪念碑广场时只有早上八点，冬季的天色尚且没有完全明朗，而周围四通八达的街区里大部分的商铺都已经开始营业了，有的区域里卖的是香料之类的日用品，有的在贩卖迎接新年所需的食物储备，有的在卖祭典上用的各式焰火，另一些则集中在一起，为蒂斯坦堡辖区内的所有冒险者提供各种各样的装备和补给。那里就是薇莉娅要去的地方了。
「原来佐菲娅在偷懒啊。一条街就只有你的店还没有开门诶。」
她沿着这条街走了一会儿，应付了几家试图把节杖和皮革甲之类的战斗法师装备卖给她的商铺之后，停在了一座最为其貌不扬的小店面前。这是一座二层的木质小阁楼，没有和两边连片的店铺连在一起。一楼的门窗都关着，隐约能看见窗户后摆在窗台上长势很好的某种花藤植物。窗户边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潇洒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行字母，「Zofia's」。
「如果这个时候开门能赚到钱就另当别论咯。请进。」
随着里面慵懒的女声，门后面响起了「啪」的一声门闩落下的声音。薇莉娅伸手一推，走了进去。
「随手关门哦。」
薇莉娅一只手背过去把门在身后合上，面对着前面柜台里的那个人影，后者正在费力地踮起脚尖，把屋子另一侧的窗帘打开，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放进来一束纯白色的阳光。
光束照亮了那个人的半张脸，也让她的一只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她朝柜台里伸手，拿出来一顶棕色的法师帽戴在头上，光束被宽宽的帽檐遮断，在地面上打出灰色的阴影。
这时她才回过头来，坐在柜台里，朝薇莉娅露出一个笑脸来，看到那个笑容，薇莉娅也不禁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事实上大概换了谁都会有同样的反应吧……那是一张异常小巧而精致的面孔，栗色的额发从脸庞的左上角分开然后垂到眉毛，掩映之下，显得那张小脸上的两枚大而空灵的灰色瞳子分外地美丽剔透。很难推测那双大眼睛和这间店常常昏暗的风格有没有关系，它们就像猫的瞳孔一样，浅灰色的色泽里攒出两颗纯黑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有会放光的错觉。被尖头法师帽遮盖住的是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发梢扎起来绕在右边的肩头前面，刚好搭在围着肩膀的同色系披肩上。但是再往下，佐菲娅的身体就被店面的柜台遮住了，就算再怎么考虑坐姿，也不得不承认这张面孔的主人身材实在是非常的娇小……或者说矮小。佐菲娅就这样坐在柜台里，脸上仍然是那个动人的微笑，已经持续了快要半分钟。
「你背后有挂毛巾的，拿去擦擦身上的雪吧。」
「这场雪不知道会下多久……」薇莉娅在门口擦落那些挂在斗篷上的白色雪花，坐在了柜台前，「说起来已经连续两年都没有见过那种，白雪覆满山野和城市的半边的景象了。真期待啊。」
「我说了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吧。我也很期待哦。」佐菲娅从背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支玻璃管，随手摇晃着，端详着管子底部随着沉淀和稀释而变换的色彩。
「天气冷有什么好期待的啊……」薇莉娅说， 「根本影响不到魔法药水的销量吧？」
「话是这样说，」佐菲娅侧脸看了看她，「不过外面越是冷，屋里就越是暖和……而我永远都是在屋里的那个啦。想想就开心。」
「……真是可怕的逻辑，而且你就是因为一直在店里所以长不高的吧。」
佐菲娅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玩笑，自顾自把药水放回架子上，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冬日祭典马上就快到了，」她说，「既然你已经是国家冒险家公会的冒险者了，应该要去王都的本部参加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薇莉娅露出大伤脑筋的神情，「但是要去王都也要很大一笔的路费，还有在祭典期间的开销……那样的话等我回来，就连旅馆都住不起啦。」
「那就住在我的店里呗，」佐菲娅把一条裹在长款手套里的纤细胳膊放在柜台上，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和我一样条件的食宿，费用全免，只要当我的女仆就可以了。」
「啊!就算我要当女仆也绝对不会在这里的——」
「一直想着当女仆可不行啊。薇莉娅是身为冒险家的战斗法师吧，不去试试冒险者的挣钱方式吗？虽然冒险者是个糟糕的职业就是了。」
「那佐菲娅以为我每天住旅店的开销是哪来的啊，」薇莉娅说，「我也经常在蒂斯坦堡附近帮人对付些破坏农场的小地精之类的，或者卖些从地精手里抢的机械玩意，不过要想更丰厚的酬劳的话，多少都是需要同伴的吧。」
「同伴那种东西就算没有也没关系的，」佐菲娅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说，「其实让你来不光是因为下雪啦。」
「咦？」
「我这里呢虽然不是酒馆，但是也垄断了全城一半的药水生意，」佐菲娅说，「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我帮你接了一单工作哦。一个人也没问题的那种，酬劳足够你去一趟王都了。」
「诶？」薇莉娅把身体往柜台里倾了倾，「到底是什么工作？」
佐菲娅拉开柜台的抽屉，取出一张盖着火漆印章的文件纸，第一眼看上去就是标准的冒险者悬赏任务，纸的上端是国家冒险者公会的徽记，下端有勾勾画画的地形图，中间则是密密麻麻的公文。
正当薇莉娅好奇地想俯身去看桌子上的文件时，佐菲娅的手忽然又把它一把盖住。
「干……干什么啊……」
「不准这样俯视我……仰视啦。仰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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